楼上四人开窗吃着饭,忽听得外头街上有声音尖细的少女喊道“charotte,快一点啊去吉里街的巴士要赶不上了”
淮真靠窗而坐,一偏头,看到对面尚未开门的杂货楼屋檐下立着两三名与云霞年纪相当的少女,皆是一色当下最时髦的三七分电烫过耳短发,白衬衫与牛仔长裤,外套一件呢大衣。
云霞慌忙应了一声“就来就来”说罢仰头,咕噜咕噜地牛饮热牛奶。
罗文突然问道“那个黄文笙,家里是不是最近在奥克兰开了咖啡馆”
“唔,是啊。”
“你也别羡慕她们家。我们”
“那有什么好羡慕的”云霞说罢,拿手背一抹嘴,蹬蹬蹬下楼去。
三分钟后哒哒哒地上楼来,身上棉布睡衣已经换做一条白色尼龙连衣裙,着了棕黄长筒袜的脚上扣着一双黑色圆头皮鞋。
她上楼来寻香膏。左脖子一抹,右脖子一抹,顿时满屋子都是茉莉味。
阿福突然问她“去哪里”
“去吉里街啊,今天吉里影院放映id ife,早场比平时便宜一分钱。”
罗文慢悠悠地说,“回来时去日本町买两块豆腐,一袋米。”
阿福突然地看了罗文一眼。
云霞有些心虚,声音也小了几分“李记商铺和鸿祥杂货都不打算卖豆腐和大米了吗,干什么非得去日本町买。日本店里豆腐卤的没有鸿祥好,米又不知贵多少”
罗文兀自喝着牛奶,“那早川生鲜铺老板家的大儿子,是叫早川井羽吧。那不是你同学吗”
“”
“你不是还和他一齐看过电影”
“就是、就是普通同学而已”
“普通同学见普通同学,用得着大清早起来洗头”
云霞有些语塞,立在原地,动了动脚,脸涨的通红。
罗文对女儿微弱的抗议置若罔闻“你也大了,不抓着机会,后年就得送你回国相亲。”
“爸爸你看看妈”
云霞说罢,一溜下楼,套上外套,摔门而去。
淮真往楼下一瞅,瞅见古旧的石板路上,一堆呢大衣女孩中间走进来一个短呢大衣。短呢大衣脸色仍红的跟西红柿一样,但并不妨碍她很快便愁云散尽,和几个女孩搭着肩膀笑着走出都板街。
阿福恨的吭哧一声,“那种东瀛寇,即便家里干内阁,姓裕仁,也配不上咱女儿。”
罗文瞪他一眼“你懂什么”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们女人,这辈子嫁人,不过图个一箪食,一壶浆。别的还图什么”
“那你让她嫁给那成日讨口要饭,混吃等死的癞疥王八怎么样”
“闺女要喜欢跟王八,那王八有一口饭吃,也肯先给咱闺女一口,那不好跟东瀛人,跟白鬼,那都不把咱当人看,当阿猫阿狗,那可嫁不得。”
“是几十年的说法了。我跟你这么多年,也不图别的什么。但咱闺女,绝不能在这唐人街里窝窝囊囊的过,得出人头地的走出去。”罗文道,“那等咱们搬出唐人街,搬到杰克逊广场的电梯公寓里头,街坊领居都是白人,和他们又什么不一样”
眼看夫妇两为女儿婚事吵得快瞪鼻子上脸,淮真放下手里头正吃着的第三个饽饽,小声而乖巧地问了句,“季姨,搬去新公寓,你们还差多少钱”
罗文道“你管这做什么”
淮真喝了口温热鲜甜的牛奶,缓缓眨眨眼,“没什么事,就问一问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