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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金锁记(6)
归来又扫过去。屋子背后有人凄凄吹军号,似乎就在弄堂里,又似乎是远着呢。

    弦子又急了,饶钹又紧了。我买到了夜场的票子,掉转身来正待走,隔着那黑白大理石地板,在红黯的灯光里,远远看见天鹅绒门帘一动,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我认得是我的二表婶,一个看不仔细,只知道她披着皮领子的斗篷。场子里面,洪大的交响乐依旧汹汹进行,相形之下,外面越显得寂静,帘外的两个人越显得异常渺小。

    我上前打招呼,笑道“没想到二婶也高兴来听这个”二表婶笑道“我自己是决不会想到上这儿来的。今儿赛姆生太太有人送了她两张票,她邀我陪她走,我横竖无所谓,就一块儿来了。”我道“二婶不打算听完它”二表婶道“赛姆生太太要盹着了。我们想着没意思,还是早走一步罢。”赛姆生太太笑道“上了臭当,只道是有跳舞呢早知道是这样的”正说着,穿制服的小厮拉开了玻璃门,一个男子大踏步走进来,赛姆生太太咦了一声道“那是陆医生罢”慌忙迎上前去。二表婶悄悄向我笑道“你瞧偏又撞见了他就是他给了她那两张票,这会子我们听了一半就往外溜,怪不好意思的”那男子果然问道“赛姆生太太,你这就要回去了么”赛姆生太太双手握住他两只手,连连摇撼着,笑道

    “我哪儿舍得走呀偏我这朋友坐不住也不怪她,不大懂,就难免有点憋得慌。本来,音乐这玩意儿,有几个人是真正懂得的”二表婶瞟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隔了多时我没有再看见赛姆生太太。后来我到她家里去过一次。她在人家宅子里租了一间大房住着,不甚明亮,四下里放着半新旧的乌漆木几,五斗橱,碗橱。碗橱上,玻璃罩子里,有泥金的小弥陀佛。正中的圆桌上铺着白累丝桌布,搁着蚌壳式的橙红镂花大碗,碗里放了一撮子揿纽与拆下的软缎纽绊。墙上挂着她盛年时的照片;耶稣升天神像;四马路美女月份牌商店里买来的西洋画,画的是静物,蔻利沙酒瓶与苹果,几只在篮内,几只在篮外。裸体的胖孩子的照片到处都是她的儿女,她的孙子与外孙。

    她特地开了箱子取出照相簿来,里面有她的丈夫们的单人像,可是他们从未与她合拍过一张,想是怕她敲诈。我们又看见她的大女儿的结婚照,小女儿的结婚照,大女儿离婚之后再度结婚的照片。照片这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纷纷的岁月已过去,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滋味各人自己知道,留给大家看的惟有那满地狼藉的黑白的瓜子壳。

    赛姆生太太自己的照片最多。从十四岁那年初上城的时候拍起,渐渐的她学会了向摄影机做媚眼。中年以后她喜欢和女儿一同拍,因为谁都说她们像姊妹。摄影师只消说这么一句,她便吩咐他多印一打照片。

    晚年的赛姆生太太不那么上照了,瞧上去也还比她的真实年龄年轻二十岁。染了头发,低低的梳一个漆黑的双心髻。

    体格虽谈不上美,却也够得上引用老舍夸赞西洋妇女的话

    “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皮肤也保持着往日的光润,她说那是她小时候吃了珍珠粉之故,然而根据她自己的叙述,她的童年时代是极其艰苦的,似乎自相矛盾。赛姆生太太的话原是靠不住的居多,可是她信口编的谎距离事实太远了,说不定远兜远转,“话又说回来了”的时候,偶尔也会迎头撞上了事实。

    赛姆生太太将照相簿重新锁进箱子里去,嗟叹道“自从今年伏天晒了衣裳,到如今还没把箱子收起来。我一个人哪儿抬得动年纪大了,儿女又不在跟前,可知苦哩”我觉得义不容辞,自告奋勇帮她抬。她从床底下大大小小拖出七八只金漆箱笼,一面搬,一面向我格格笑道“你明儿可得找个推拿的来给你推推只怕要害筋骨疼”

    她爬高上低,蹲在柜顶上接递物件,我不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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