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到姜公馆新娶的三奶奶的陪嫁丫鬟凤箫的枕边。凤箫睁眼看了一看,只见自己一只青白色的手搁在半旧高丽棉的被面上,心中便道“是月亮光么”凤箫打地铺睡在窗户底下。那两年正忙着换朝代,姜公馆避兵到上海来,屋子不够住的,因此这一间下房里横七竖八睡满了底下人。
凤箫恍惚听见大床背后有人。
小双脱下了鞋,赤脚从凤箫身上跨过去,走到窗户跟前,笑道“你也起来看看月亮。”凤箫一骨碌爬起身来,低声问道“我早就想问你了,你们二奶奶”
小双弯腰拾起那件小袄来替她披上了,道“仔细着了凉。”
凤箫一面扣钮子,一面笑道“不行,你得告诉我”小双笑道“是我说话不留神,闯了祸”凤箫道“咱们这都是自家人了,干吗这么见外呀”
小双道“告诉你,你可别告诉你们小姐去咱们二奶奶家里是开麻油店的。”凤箫哟了一声道“开麻油店打哪儿想起的像你们大奶奶,也是公侯人家的小姐,我们那一位虽比不上大奶奶,也还不是低三下四的人”
小双道“这里头自然有个缘故。咱们二爷你也见过了,是个残废。做官人家的女儿谁肯给他老太太没奈何,打算替二爷置一房姨奶奶,做媒的给找了这曹家的,是七月里生的,就叫七巧。”
凤箫道“哦,是姨奶奶。”
小双道“原是做姨奶奶的,后来老太太想着,既然不打算替二爷另娶了,二房里没个当家的媳妇,也不是事,索性聘了来做正头奶奶,好教她死心塌地服侍二爷。”
凤箫把手扶着窗台,沉吟道“怪道呢我虽是初来,也瞧料了两三分。”小双道“龙生龙,凤生凤,这话是有的。你还没听见她的谈吐呢当着姑娘们,一点忌讳也没有。亏得我们家一向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姑娘们什么都不懂。饶是不懂,还臊得没处躲”
凤箫扑嗤一笑道“真的她这些村话,又是从哪儿听来的就连我们丫头”小双抱着胳膊道“麻油店的活招牌,站惯了柜台,见多识广的,我们拿什么去比人家”
凤箫道“你是她陪嫁来的么”小双冷笑说“她也配我原是老太太跟前的人,二爷成天的吃药,行动都离不了人,屋里几个丫头不够使,把我拨了过去。怎么着你冷哪”
凤箫摇摇头。小双道“瞧你缩着脖子这娇模样儿”一语未完,凤箫打了个喷嚏,小双忙推她道“睡罢睡罢快焐一焐。”
凤箫跪了下来脱袄子,笑道“又不是冬天,哪儿就至于冻着了”小双道“你别瞧这窗户关着,窗户眼儿里吱溜溜的钻风。”两人各自睡下。凤箫悄悄地问道“过来了也有四五年了罢”
小双道“谁”凤箫道“还有谁”小双道“哦,她,可不是有五年了。”凤箫道“也生男育女的倒没闹出什么话柄儿”
小双道“还说呢话柄儿就多了前年老太太领着合家上下到普陀山进香去,她做月子没去,留着她看家。舅爷脚步儿走得勤了些,就丢了一票东西。”
凤箫失惊道“也没查出个究竟来”小双道“问得出什么好的来大家面子上下不去那些首饰左不过将来是归大爷二爷三爷的。大爷大奶奶碍着二爷,没好说什么。三爷自己在外头流水似的花钱。欠了公帐上不少,也说不响嘴。”
她们俩隔着丈来远交谈。虽是极力地压低了喉咙,依旧有一